“大年”一家的过年记忆

导读


春节是中华民族最重要的传统佳节。微信红包、旅行过年……传统的年味似乎离我们远去。北京市民“大年”一家人给我们讲述了有关春节的故事,时间跨度60多年。
从单一走向多元,从追求物质需求到追求精神富足,对传统节日的感情从深厚到疏离……春节文化的变化折射的是时代的变迁。


上世纪50年代春节,一个孩子试穿新衣

近日,携程旅行网发布了《2015中国人春节出游意愿调查报告》。报告显示,千余名受访者中,近八成人希望用旅游来度过2015年春节,更有超过一半受访者计划出境旅游。

今年63岁的北京市民鲍大年也是受访者之一。他的女儿给他预定了羊年春节欧洲多国游作为新春礼物,同时也是生日礼物——63年前的大年夜,他正是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呱呱坠地,因而得名“大年”。

几十年来,有关过年的记忆,成为“大年”脑海里最浓墨重彩的篇章之一。

上世纪五六十年代:过年看戏最时髦,油水最重要

上世纪50年代,儿时的鲍大年住在北京东单全国妇联的平房宿舍里。他记得,一到过年,妈妈在全国妇联的同事、那些年轻漂亮的阿姨们,就会在大棉袄外面套上花布罩衣,光鲜亮丽地参加单位的团拜会。

春节是最重视“面子”之时。有句童谣让鲍大年记忆犹新:“小分头,二两油,娶个媳妇不发愁!”说的是上世纪50年代的男青年出门都要“抹头油”的情形。临近春节,姑娘小伙对发型普遍更加重视,“条件好的,会去四联理发馆理个发”。鲍大年回忆说。

鲍大年也见过一些贫寒的男青年,平时舍不得买几角钱一盒的头油,眼看过年总得“捯饬捯饬”,就只好把老榆木刨花泡在水里,“一直泡到树胶渗出,水变黏糊,就把这水抹在头发上,也有定型效果”。

当时在北京,看戏是年轻人的时尚之选。“一到过年,梅兰芳、马连良等名角你方唱罢我登场,长安大戏院、吉祥剧院都一票难求。能带着恋人去看戏,小伙子会觉得特别有面子。”鲍大年的父亲就曾带着全家去看过一次戏,既是庆祝新春,也是庆祝儿子的生日。

到了上世纪60年代,由于自然灾害等原因,中国陷入“困难时期”。对累月见不到多少油水的年轻人来说,过年过节的所有盼头都瞄准了“吃”。

“一年到头,就指着春节解馋了。” 鲍大年的姐姐鲍勤回忆,过年时城镇居民每人能多买半斤油、半斤肉,每户的购货本上还能多两斤富强粉、一斤黄豆、两斤绿豆、五斤鱼……“算是改善生活”。

那时候的年夜饭,就显得无比诱人。而鲍大年由于生日与过年重叠,总能获得额外的待遇——在全家人的注目礼下,细嚼慢咽地独享一个煮鸡蛋。

为了吃,年轻人的创造力是无穷的。上世纪60年代初,中国还未禁枪,过年前往往是打猎的高峰。鲍大年的父亲曾是红军战士,枪法不错,有时会被几个小伙子撺掇着,扛上一把小口径步枪去八宝山打野兔吃。“那时候,八宝山还的确是座山。”鲍大年笑着说,“打来的兔子回家剥皮红烧,那个香啊,能飘出去好远……”

虽然食物不够,但人们对过年的礼节仍十分看重,走亲访友断然不能空着手。这种窘迫的局面,也催生出了在今人看来十分荒诞、匪夷所思的礼物。鲍勤有次去同学家里玩,发现屋里放着一捆红纸包着的“挂面”——走近细看,“面条”却是由极细的竹篾做的。节日期间,这种“竹挂面”会几易其手被不断转送。送礼者和收礼者都心照不宣,维持着“礼节上的体面”。

吃不饱饭的年月,人们对外表的重视自然下降;另一方面,舆论风气也以破旧为美、以补丁为荣。一年春节,母亲给鲍大年做了条新裤子,思忖良久,又在裤子上缝了几块补丁。

“文革”青年:过“革命化”的春节

1966年,“文化大革命”开始了。“上山下乡”成为在饥饿中成长的一代青年共同的轨迹。青年与春节之间的故事,也开始发生变化。

1967年的《人民日报》,曾刊登过一封“春节不休假”的倡议书,里面如此写道:“‘不破不立,不塞不流,不止不行’。我们要大破大立。围绕春节,大造几千年来封建主义、资本主义的旧风俗、旧习惯的反。大立无产阶级的新风俗、新习惯,大立毛泽东思想。什么敬神、拜年、请客、送礼、吃喝玩乐,都统统见鬼去吧……”很快,国务院也发布了春节不放假的通知,提出:“一九六七年春节不放假;职工探亲假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暂停执行,以后再补。”

1969年1月9日,春节前夕,鲍勤响应“上山下乡”号召,到陕西省延安县甘谷驿镇插队。她忘不了父母无数次描述过的延安春节——志同道合的年轻人一起拉歌、跳舞、扭秧歌,和老乡打成一片……“特别革命浪漫主义!”

但是真的来到延安,鲍勤和知青小伙伴们却想家了。 在延安的第一个除夕,鲍勤和许多女知青都坐在炕上掉了眼泪。鲍勤还记得一位老乡同情地说:“女子们惜惶(陕北话‘可怜’的意思)的!”

大半年之后的1969年10月22日,鲍大年到了比延安条件更艰苦的地方——遥远的西双版纳,并在那里一待就是10年。

刚到云南,鲍大年等同批知青发现自己只能暂借茅屋栖身,兵团要求他们:斗志昂扬,动手建房!直到迎来了在西双版纳的第一个春节,大家仍一天没歇,每天上山砍木头,再从几十里外的山上扛着木头走回来盖房子。鲍大年说:“扛木头的肩膀被磨得血肉模糊,只能咬牙忍着。”在高强度的劳动中,鲍大年度过了没有庆祝的生日和春节。大年初一的早上,知青们早早起床,站在毛主席像前,共同高唱《东方红》。

彼时,全中国年轻人的春节几乎都是在“革命”状态中度过的,贴的春联都是“三十不停战,初一坚持干”。资料记载,在广大农村,“农业学大寨”、移山填海、开沟挖渠、大兴水利、大造梯田是春节的一景。

即便在“节日革命化”的大风气下,也仍有一项“节日娱乐活动”深受从城市到边疆所有青年的喜爱,那就是“露天电影”。

鲍大年有个小他好几岁的弟弟,叫鲍大成。大年奔赴云南的时候,大成还是一名红卫兵。大成给哥哥写信,聊的最多的除了“革命形势”,就是电影了。

“看的是什么,现在都记不清了,大家就是喜欢那种热闹劲儿。”鲍大成说。他用一段顺口溜概括当时的电影:“越南电影飞机大炮,朝鲜电影又哭又笑,中国电影新闻简报,罗马尼亚电影搂搂抱抱,阿尔巴尼亚电影莫名其妙。”

在遥远的西双版纳,鲍大年看的电影与弟弟并无差别。“电影翻来覆去就是那几部,但是一到过节就会放,而且年轻人赶几十里路都要来看。”鲍大年认为,这一方面是因为“娱乐少”,更重要的原因则是“醉翁之意不在酒”,在露天电影场相聚,往往成了姑娘小伙眉目传情的好机会。


1983年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

转折年代的春节:追求开放渴望美

1988年,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让这一年成为中国的转折之年。对美和快乐的追求,也在节日的故事里留下了印记。就在这年,鲍大年、鲍大成兄弟,都考上了大学。

初入象牙塔的鲍大成发现,不论院系、专业如何,同学间的新年问候也常与流行音乐有关。“买没买邓丽君新出的带子?”“刘文正的新歌你听了没?”“过年都去我家玩儿吧,我刚置了一个架子鼓。”

上世纪80年代穿衣打扮的变化,也在鲍勤的老相册里留下了“新潮”的印记。“春晚上李谷一、刘晓庆同款的衣服,我们好多女同志都模仿。”鲍勤说。1983年,中央电视台举办了第一届春晚,堪称中国电视节目的一个里程碑。从此,观看央视春晚成为老百姓欢度春节的一个重要形式。春晚上主持人、演员的服饰,也往往成为当年的流行风向标。

与此同时,曾风行一时的暖瓶、脸盆、枕巾等春节礼物,不再受年轻人青睐,明信片、贺年片、挂历等“文化范儿”的礼物逐渐走俏。

物资由简转丰的节点上,“购物”再次成了当时年轻人过节最大的兴奋点之一,和今天青年过“双十一”、“双十二”的热情相比,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很多老北京至今记得:1980年,各大商场从外地组织的一批电镀桌椅、简易沙发、搪瓷盆陆续投放节日市场,柜台前的队伍排了上百米;1981年,尼龙绸夹克供不应求,还有人利用反复排队和托人代买等手段套购;1984年,14英寸彩电节日供应量比上年增长42倍;1985年除夕前,北京多家商场向个人预售进口相机,每人限购一架,半年内付货,牌号有柯尼卡、亚西卡两种;1987年,羽绒服受宠、裘皮帽走俏……

伴着“洋节”长大的“独一代”、“双二代”

随着日子逐渐变好,鲍家姐弟也先后成家立业,并有了下一代,这是中国第一代独生子女。

鲍之陶是鲍家老幺大成的儿子,却是鲍家的长孙。生于1984年的他从小就是全家的宝贝,节日对于年少时的他而言,意味着“收礼物”。每年春节,除了家中亲戚给的压岁钱,父母的好友来家里做客,也总会给鲍之陶买各种玩具、衣服、零食。鲍之陶坦言:“高兴劲儿就那么一阵儿,很快就过去了。可能是因为不缺,所以也不那么渴望,礼物带来的幸福感就不那么高。”

鲍勤的女儿苏楠、鲍大年的女儿鲍林熙,对过年的感受也大抵相似。当年轻人对节日的要求不再是“满足物质渴望”,而是“热闹、好玩”时,他们的心逐渐被热闹的西洋节日“占领”了。

苏楠上中学的时候,每年圣诞节全班都要举办集体活动。“过春节或者其他传统节日,都要被父母拴着,和他们一起过节。但是爸妈不过圣诞啊,圣诞节在中国就是年轻人的节,我们想怎么玩都行。”

如今的苏楠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。大儿子是00后,7岁;小女儿是10后,2岁。每年万圣节,苏楠都会给孩子买来南瓜灯和各种鬼怪道具,陪孩子玩游戏。在他们眼里,万圣节是世界上最好玩的节日,没有之一。

黯淡的不只节日本身。春节联欢晚会,这道从上世纪80年代沿袭至今的“春节正餐”,早已变成了不少年轻人的“点心”,甚至直接被他们从“春节菜单”中删除。移动互联网时代,鲍林熙宁愿把花在看春晚上的时间用于在微信上抢红包、和朋友拜年聊天。而在鲍大年看来,“20多年习惯了,不看春晚,过年就不完整呀”。

鲍之陶也是一个不爱看春晚的男生。印象里,长大后的他唯一一次认真完整地看完央视春晚,还是5年前的除夕——那时在新西兰留学的他想家想得要命,情不自禁地在网上看了春晚直播。“虽然网速不快,画面很卡,虽然我很快就忘了节目内容,可我还是看得泪流满面。”鲍之陶说。

鲍大年甚至觉得,尽管如今对传统节日感情深厚的年轻人少了,但是“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”——“中国越来越强大,很多遗失的东西,我们还会慢慢捡回来的”。

在鲍大年的“羊年新春时间表”里,他的足迹将踏上德国、法国、意大利、比利时等8个欧洲国家。“听说在国外,尤其是在 ‘中国城’, 年味一样足,我想去看看。估计老外对春节也好奇,就跟咱们觉得洋节新鲜一个道理。”

未经允许不得转载:观新网 » “大年”一家的过年记忆

赞 (0)

评论 0

  • 昵称 (必填)
  • 邮箱 (必填)
  • 网址